俗话说苦难使人变得崇高,这是不真实的。一般的规律是它会使人变得卑劣、自私、玩世不恭;而在这家疗养院里并没有多大的苦难。结核病的某一阶段伴着轻微的发热,这不仅不会使人消沉,反而会给人增添活力,因而病人似乎得到了希望方面的启迪和支撑,满怀信心地期待着美好的未来;可尽管如此,死的想法也常常下意识地萦绕在他们的脑际,就像贯穿整个轻松小歌剧中一首充满幽默、讽刺的主题曲。有时这种欢快的、带有旋律的咏叹调随着舞蹈的节拍,离奇地变成了一首颇具威胁性的、刺激神经的悲调。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小事、那些你嫉我妒和各种忧虑似乎都渺茫无存了。怜悯和恐怖会使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死的威胁就像一片久旱的森林即将遭到一场可怕的暴风雨的袭击那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阿申登来疗养院后的日子里,又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住进了疗养院。他是海军一个潜水舰队的中尉。他得的正是人们常在小说里提到的痨病。他是高个儿,脸庞清秀,有褐色的卷发、蓝蓝的眼睛,脸上常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阿申登白天同他坐在阳台上晒过两三次太阳。他一谈起那些音乐演出和电影明星便绘声绘色,滔滔不绝;看到那些有关足球赛和拳术新闻的报纸甚至会手舞足蹈起来。不久,他就卧病不起了,从此,阿申登再也没看见过他。后来,只得由他家里人来护理他。不到两个月,上帝便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他无所怨尤地死了,就像一只牲口那样,自己面临着什么,他是一无所知的。一两天来,疗养院里寂静无声,如同监狱里处死了一名罪犯一样。按照人自我生存的本能和一般的规律,这个小伙子在人们的记忆里消逝了。生活照常是一日三餐、打高尔夫球、做操、休息、吵架、忌妒、诽谤和苦恼——像以前一样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坎贝尔出于对马克廖的愤恨,依旧拉他那首获奖歌曲和《安妮·芳丽》。马克廖依旧炫耀他的牌技,闲谈别人的健康状况和这样那样的教训。阿特金小姐依旧背后指责别人。亨利·切斯特依旧埋怨医生对他的病漫不经心,抱怨自己的命运太苦,因为过久了这种模式化的生活,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了。阿申登照旧读他的书,并兴趣盎然地、耐心地观察着他熟悉的那一伙人。